第二日一早，顧黎率先起來整理堆滿報告的實驗室。

時隔兩百年，實驗裏的灰多到可以砌墻，但好在被塞在櫃子和抽屜裏的沒有受太多影響。他真該慶幸這間實驗室沒有像書庫一樣陰暗潮濕長滿植被，大體都被完整地保留了下來。

道卟靈用水漱著口，剛出手術室就看到蹲在實驗桌前翻找報告的顧黎，吐掉嘴裏的水忍不住問道：“你不會又是一晚上沒睡？”

其實不只是顧黎，他也幾乎半個晚上沒睡著。感染源就要找到了，很快他們就能找到救治人類感染的方法，換作柯爾奇裏的任何一位長老遇上這種事，都會興奮得睡不著。

顧黎皺著眉翻看報告，隨口應了聲。

“艾瑞斯呢？不會還在呼呼大睡吧？趕緊讓這條魚起來幫忙打掃，這麽大的實驗室，找資料三分鐘打掃三小時。”說著順手拉開了顧黎昨晚休息的手術室大門，卻沒見到魚影，就看到手術臺上幾片泛著藍的鱗片。

頓時兩眼睛瞪直了，壓低聲音對顧黎說道：“你把魚去鱗煮了？”

顧黎無奈，放下手裏的實驗報告說道：“他去幫我打水了。”

“你這嘴怎麽腫了？”道卟靈從口袋裏摸出塊果幹，邊吃邊靠近道：“擡頭我看看，不會是睡著後被蜘蛛咬了吧？”

顧黎趕忙轉回頭，把手裏的一沓報告推給道卟靈，“吃完了就趕緊幫忙。這間實驗室並不是紮克一個人的，他們有一個團隊，幾乎每一次的實驗都有詳細的報告。”他嘆了口氣，“都是我們柯爾奇的先輩。”

道卟靈看了眼手裏的報告，研究員簽名的地方，赫然寫著柯爾奇的姓氏。

顧黎站起身拍了拍手裏的灰，再次翻看起另一邊實驗臺上的東西，“雖然實驗報告我還沒有翻看完，但可以確定，這間實驗室的研究員人數總共有八人。”

他拿起其中一份沒有寫完的報告，上面記載了人類與昆蟲基因融合後，在十天內發生的異變情況。

按照前幾份報告的進展，顯然這項實驗的結果仍然是失敗。但不同的是，這份報告的最後幾行字，像是在十分緊急的狀態下記錄的。

他檢查了這份報告的最後標註日期，拿過其餘幾份實驗臺上的報告一起翻看。幾乎所有的研究員，都是在這一天停筆，之後就再也沒有新的報告產生。

“兩百年前的9月24日，這應該是城鎮被毀滅的日期。”

他走到紮克的實驗桌前。這位在叢林裏被他們發現骸骨的研究員，記錄的報告似乎要比其他的研究員要多得多。

他猛地吹開桌面上的灰塵，用袖子捂住口鼻悶聲道：“城鎮被摧毀後，只有這位實驗員還活著，在實驗室裏獨自生活了八年。”

道卟靈咳嗽一陣，拍著空氣裏起飛的灰塵呼吸難受，“你怎麽知道是獨自生活？也許還有別的幸存者。”

“紮克留下了他的日記。”顧黎邊翻日記邊說道。

日記的內容是從城鎮被毀滅的第十四天開始記錄的。令顧黎意外的是，紮克的身體狀況並非像他推斷的那樣健康。

紮克被感染了，在城鎮受到怪物突襲的那天夜裏，他被退了殼的M65-3號蜘蛛弄傷了手臂。

《紮克日記》

10月8日 控制器狀態良好

研發的器械昆蟲發生了異變，它們退殼了，就像瘋了一樣沖入城鎮啃食人類。

這個結果絕對在我的意料之外。

藥劑失效了，就如埃爾德警告的那樣。人類強行改變生物的基因，終有一天會受到反噬。

10月9日 控制器狀態良好

我受傷了，M65-3號蜘蛛用它進化的蛛絲弄傷了我的左手手臂。蛛絲具有一定的腐蝕性，我用了三支抗生素才緩解了皮膚繼續潰爛。

10月10日 控制器狀態良好

這是我躲在實驗裏的第三天，這些昆蟲真的瘋了！24小時不間斷地摧毀城鎮，就連第一城鎮的礦區地底也被打穿了一個洞。

我居然不知道，在礦區的地底還生活著這樣的一只怪物，這絕對超出了我的所有認知。

我不敢出去，實驗室外都是人類的尖叫和哀嚎。

我開始後悔創造了這些機械昆蟲，它們的屠殺並不是因為饑餓，而是在報覆！

10月15日 控制器狀態良好

城鎮變得安靜，這下真的就只剩我一個人。

實驗室裏的罐頭口糧吃完了，我必須得出去找吃的。

傷口沒有惡化，也許是埃爾德的抗生素起了效果。我承認，在生物學上你確實要比我厲害，可我仍然不覺得你的觀點是正確的。

想要在溟古大陸裏活下去，就必須重新讓人類回到食物鏈的頂端。

感染不可避免，如果不在人體上做出犧牲和改變，我們最終只會淪為食物。

11月21日 控制器狀態良好

遠在其他女神柱下的埃爾德，你還活著嗎？我開始懷念我們一起討論實驗時的情景。

我們總是意見不合，也會在實驗的過程中發生爭吵。但我真的很後悔，十年前在你決定離開時沒有堅持把你留下。

可我實在無法茍同你的那套童話未來，你只是在逃避結果，用這種方式讓人類溫順地接受死亡。

12月7日 控制器狀態良好

觀察室裏的最後一只實驗體也失敗了。

為什麽？明明之前成功過的，藥劑正確，融合的基因正確。為什麽這些實驗體就不能像人魚一樣！！！

明明都是我創造的，究竟是哪裏錯了？

之後的日記頁多為空白，只有不斷更新的日期和控制器狀態良好。

日記的最後是距離城鎮被毀滅後的第八年，紮克的精神狀態已經變得恍惚，再次提筆記錄的內容混亂到難以成句。

顧黎看了好久才大概把內容整理通順。

紮克的手臂惡化嚴重，埃爾德的抗生素已經對他失去了效用。他打算離開城鎮，去找回在幾百次實驗中唯一成功的實驗體。

他很後悔當初聽從了埃爾德的話，同意把唯一的成功實驗體交給埃爾德放生。如果沒有這麽做，或許他的實驗早就已經成功了。

離開實驗室時他帶走了埃爾德留給他的針劑，那是用晶礦磁場改變的帕爾曼變異基因，或許這是留給他的最後生路。

“帕爾曼基因是什麽？”道卟靈看得頭疼，“從沒聽先輩們提起過，該不會這就是感染源？”

顧黎皺眉，心情覆雜，“也許是的。”

從日記裏可以大概知道些信息。

在實驗的過程中，埃爾德與紮克因為意見不合發生了爭執。在城鎮被毀滅的十年前，埃爾德無法茍同紮克的人體試驗，帶領了大部分與其意見相左的人遷徙離開。

之後的十年，沒有了埃爾德阻攔的紮克沈迷於人體試驗，試圖讓感染體與人類基因完美融合，帶領人類成為溟古大陸中新一輪的強者。

那些失敗的實驗體大多被關押在城鎮旁的山洞內，有部分被送進去時還帶有人類的理智，其中有幾名是自願做出犧牲的研究員。這倒是能夠解釋實驗壁畫的由來。

但讓顧黎震撼的不只是這些，還有日記中記錄的，實驗中唯一成功的實驗體。

艾瑞斯提著兩桶清水從門外進來，塑料水桶碰觸地面的突然聲響，把正看得認真地道卟靈嚇了一跳。

“進來就不能吱一聲，我還以為是什麽怪物突襲。”

艾瑞斯沒搭理他，拿過也不知道從哪兒找來的破抹布幫著清理實驗室。發現道卟靈一直在打量他，忽然咬著牙佯裝一副要吃人的攻擊姿態。

道卟靈被嚇得後退兩步，挨著顧黎告狀道：“看見沒，這回你總看見了吧？根本就是條野獸！”

言閉，摸著被燒壞的胡子，隔著一定的距離觀察轉身擦桌子的艾瑞斯。他用胳膊肘撞了撞顧黎，小聲問道：“從哪兒能看出來是個成功的實驗體？我怎麽覺得挺失敗的，而且看起來腦袋也不怎麽靈光。”

顧黎合上筆記翻看藥劑櫃裏的瓶瓶罐罐。以他的知識量，根本無法讀懂瓶罐上標註的代號和名稱。

最後的生路，紮克帶走的最後藥劑會是什麽？日記中記載，這支針劑是埃爾德留給他的保命藥劑，應該就是紮克骸骨旁那只刻了感染體圖樣的醫用箱。

如果針劑代表生路，有沒有可能就是所謂的解藥？可如果是，為什麽埃爾德族長沒有給後輩們使用？

感染體在之後的兩百年裏還在繼續蔓延，甚至愈演愈烈。難道留給紮克的是最後一針解藥？因為某些特定的成分無法獲取，所以之後也不能在研究出同類藥劑？

“找找有關帕爾曼基因的資料，這或許是個突破口。”

日記中所記載的控制器，會不會跟人魚書籍裏夾著的圖紙有關？氣溫控制器，按照日記的排列方式，倒是可以說得通。

雷電的錯亂會導致晶礦以及巫師們的磁場失效，這個控制器又與感染有什麽聯系？

還有人魚，如果人魚是當初唯一的成功實驗體，又為什麽要將其放生到被劃為禁區的百慕川？只有失敗體才會被放生。

可如果是失敗體，如果擔心人魚身體裏的感染體會感染其他生物，那為什麽不直接絞殺？畢竟當初被帶走的實驗體只有一個，而如今的百慕川人魚數量已經達到了一個族群。

明知道有感染者生活在海洋，又為什麽不下禁漁令？是篤定了人魚不會離開百慕川？為什麽？

他有太多的不解，他不明白埃爾德族長為什麽不想讓後輩知道真相，甚至還編造出那麽多的虛幻故事讓後輩去向往死亡。

貼了名稱的空玻璃瓶脫手而出掉落地面。瓶子沒有碎，但也因此發出了不小的動靜。

艾瑞斯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慌亂，輕握住他顫抖的手，安撫道：“顧黎，別怕。”

顧黎輕笑，“我沒事。”

他比任何一個人都想知道真相，卻也同時害怕知道真相。一直以來，他的所見所聞都在告訴他，真相不會是他所想象的那樣，能為眼下的困境帶來希望。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瑜靈：

謝謝昨夜巫瓊小可愛的魚糧~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